在古代知识壁垒是清晰且不可逾越的。整个社会里仅一小部分人通晓文字,大部分人是大字不识的文盲。而国家的法律体系、赋税制度等等都用文字来表述,因此这一小部分人垄断了社会规则的制定权、解释权和传播权。读书人成了大众天然的代言人。“济天下”,“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些价值观念与其说是儒家灌输给读书人的,倒不如说是读书人与生俱来的使命。读书人只需要熟读儒家经典,达则通过科举出将入相,穷则守在乡里成为贤明士绅。虽然儒家并不能涵盖一切,但它提供了一个模糊的概念,社会行为都大致以此为规则。
到了现代,读书人进化成了知识分子。但是知识的概念越来越模糊。社会体系越来越复杂,知识也越来越专业化,不同门类的知识的门槛也越来越高。制造高铁需要知识,研究火箭也需要知识。懂高铁的人一定不懂火箭,懂火箭的人也一定不懂高铁。知识分子越来越难以清楚界定。在当下,识字就算知识分子吗?读过大学就算知识分子吗?作家就算知识分子吗?从事脑力劳动就算知识分子吗?恐怕不能简单地回答是或不是。
一个人可能在自己的领域里有杰出的成就,但如果他试图轻易评价其他领域,得到挫败的可能性更大。钱学森能计算出来导弹的飞行轨迹,可他计算粮食的亩产时却闹了历史性的笑话。在种庄稼这件事上,他的认识远远不如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同样,即便某个人是优秀的作家,我也不认为他对政治、对社会、对医疗体系、对人性一定有正确的认识。我们知道,在古代官之外也有吏,他们管钱粮,管刑狱,这些事情不是读了几本圣贤书就能懂的。
前面这些话就是我对《方方日记》的基本看法。我看过她的一些小说,像《桃花灿烂》、《万箭穿心》都特别喜欢。但作家就是作家。这个世界上没有通识的知识分子,也没有公共知识分子,一个人拥有的知识只是他专业之内的知识。不分青红皂白就相信方方说的一切,就跟不分青红皂白相信钱学森计算出来的粮食可以亩产万斤一样荒谬。切记知识分子不是全能的,也千万不要有举世皆醉而我独醒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