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合年间,豫南乡间有一青年,痴于饮酒,时常醉后卧倒在路边,弄得污秽满身,长此以往家人厌倦了四处寻找他。人们都戏谑地叫他酒鬼,他反倒很高兴。一天,他到镇上的一个朋友家里做客,两人对饮了不过半斤多,酒鬼就伏在桌子上睡过去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只剩一钩残月挂在天空。酒鬼晃晃悠悠地和朋友告辞。朋友说:近来镇上去乡间的路颇不太平,你还是歇息一晚,等天亮再回家吧。酒鬼笑道:我既有酒鬼的称号,好歹算是一鬼,不干净的东西自然会躲着我。朋友见他执意要走,又胡言乱语,也不真心留他。酒鬼抱拳鞠躬,飘然离去。
借着微光,酒鬼哼着小曲出了镇子。镇子西头是一座漫水桥,再往前是一片树林,只要穿过树林拐进一条小路,直走四五里就能到家。这片树林里有一片无主的坟茔,荒草丛生,即使白天也阴森森的。酒鬼壮着胆子进了树林,忽然一阵冷风袭来,先是树叶窸窸窣窣,仿佛琵琶轻弹,紧接着风又大,树枝也跟着颤动,发出的声音好像千军万马在呐喊。酒鬼心生恐惧,一阵狂奔,逃出了树林。这时,天上那一丝月光也被乌云遮住。酒鬼心道:这下糟了,都怪自己多嘴,得罪了神灵。
正在酒鬼绝望无措的时候,前面出现一点微光,好像有一个身影高大的人提着一盏马灯。那年月,灯笼已不多见,即便人们走夜路,也是揣上一把手电,既轻便,又足够亮。酒鬼此刻也顾不上好奇,只想着赶紧追上前面的人,两个人结伴而行。结果酒鬼走得快的时候,那人的步伐也变得快,酒鬼走累了慢下来的时候,那人好像也故意放慢了脚步。这样时快时慢走了很远,那人总是在酒鬼前面,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酒鬼在朋友家里只是饮酒,并没有吃多少东西,早就腹中空空,脚底发软,刚才又出了一身的虚汗,实在没有多少力气了,只有大喊一声:兄台,何妨等一等。那人竟然应声停了下来,酒鬼步履蹒跚朝灯光走了过去。等到跟前,打起精神细细一看,醉意已然去了一半。他面前的人身高大概有三米,一身缁衣,散发长髯,面目狰狞,手里的马灯就有一米多高。这哪里是人呢。酒鬼再想跑时,脚已经不听使唤了。谁知那人悠悠说道:你莫害怕,我并不是恶鬼,实为路神,专司这乡野小路上的光明,凡是独走夜路的人,我都会挑上灯笼,给他们指路。酒鬼往日好像也听过这样的传说,于是惊惧之意稍减,问道:既然你是路神,为何他时没有见过你呢。路神长叹一声,答道:我本居洛阳城,引火成光,造福一方,已历数百载,可是近世以来城里的道路多安装路灯,我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本,不得已才流落乡间。酒鬼听他如此委屈,心里不再害怕,暗自冷笑,又问道:我听说人的灵魂依靠肉体才能存活,而神灵幻化无常,何须安身立命?路神正色道:你知道神鬼的区别吗?鬼游荡四方,无始无终,无拘无束,而神却要司一方俗务,安一方黎民,无法随心所欲。君不闻,放纵不羁成鬼,收心束性成神。我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因你天资聪慧,心地不坏,才特地见你,东方既白,咱们就此别过吧。
说完,身影一转,已消失不见。几声鸡鸣之后,天色果然渐渐明亮起来了。酒鬼回到家后,家人吃惊地问他从哪里回来的,他们在去镇子的路上寻他一夜,也没有找到他。酒鬼默不作声,从那以后戒掉了酒瘾,热心实务,后来终于富甲一方。
易言曰:人身披枷锁,手戴镣铐,受各种各样的制约才之所以为人。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终堕落成鬼。
放纵不羁成鬼,收心束性成神。这一句话倒是一瞬间道出某样真理。
世上没有真理的